有钱，也不任性：看中、美消防的差距
下面这段文字引自《美国消防员实战训练标准》（NFPA1403）：“在1986年之前，实战演习方面并没有国家标准。1982年一次严重失控的热烟演习夺去了两位消防员的生命，这次事件引起了公众和专业人士的极大关注，两位消防员纪念碑上的铭文写道：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教训挽救了更多的人。在现实中，NFPA1403的出台为整个北美消防员的生命安全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后,他们收获了更多的崇敬”。而美国的实战训练标准，就是真火训练。
至今，中国消防员还没有“消防员实战训练标准”国标。因为全国还没有建全真火训练装置。
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再说一个数据。
2015年中国国防预算1410亿美元。同一时期，美国国家消防经费预算1500亿美元，这其中还不包含各州当年车辆装备的更新费用。
美国消防经费超过了中国的国防预算，美国人拿这些钱干什么去了？
纵火，烧房子，然后再去扑救，用真实的火灾来训练消防员的火场应变能力。
美国有一个州叫内布拉斯加州，这个州主要种玉米，人口不到180万。五年前，内布拉斯加州消防队还有点没花完的预算经费，于是买下一幢豪宅，一把火烧了。
原文是这样：《华盛顿邮报》12月3日报道，近日，美国消防队员为开展消防模拟训练，点燃了前橄榄球巨星罗德·库什的“豪宅”，该“豪宅”价值曾高达26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618万元）。
在美国，如果有消防员在现场殉职，那么调查人员会制做一个同样环境的现场真实场景，布满传感器，一次次地试验，一定要找到消防员殉职的真实原由，以警示不再发生同类事故，而火灾调查是不会出现“原因不明”的解释。这是有钱也不任性的一种工作态度。
“消防”是一门经验科学，因为没有任何一起灾难是相同的，所以，积累的经验可以及时正确判断出如何成功的扑灭一起可能由“小火”变“大灾”的事故。
几年前，我在训练场看战士训练，一个铁制的门框上缠着可燃物，门框后面是一个油盆，然后点燃，消防员着装一个个的从中间穿过，并作一些战术动作。我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答：真火训练！
在我翻看美国的实战训练标准时，发现，在美国最初级的真火训练也是这样。而中级的真火训练则是利用计算机控制技术，在特定的场景，点火、蔓延、轰燃，让消防员真实的体验火灾发生后的热辐射、传导、对流，以及如何在高温烟雾弥漫的空间搜索人员。而高级训练就是烧真房子。目前，由于环保要求和经费的限制，我们只能达到美国消防员训练的中等水平。
2013年6月，我在香港消防员训练中心，现场看到了香港的真火训练装置，很震惊，除了爬梯子、跑水带、点个油盆演场戏，原来消防员还可以这样训练。
2015年8月，我去了中国经济最发达的东部某城市消防训练基地，观摩了巨额投资的进口真火训练装置。
此后的一次考察，我路过西安时，与陕西某热力研究所的一位博士有过一次交流。
我详细的描述了真火训练的场景和技术。博士认真的听完后对我说，东哥，你所说的这个东西，在我们工业控制中是最初级的，我研究的是要控制数千度高温的燃烧，你所说的这种训练装置，对我来说，就是在煤气灶上装了一个遥控器这么简单。这个没必要买进口产品，你在当地就可以做。其实，现在的中国，并不缺少技术人才，缺少的是业务人才。马云可能不会编程，但他知道市场需要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你熟知各种灭火业务，只要你能把你的想法告诉技术人员，这些都可以变成现实。“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的过渡中，并不缺少顶尖的技术人才，而真正缺少的是有思想的顶尖业务人才。因为懂业务的人能准确把握方向，我觉得你可以。
后来，我建议总队首长我们自己来做真火训练装置，可以给总队节省大量资金。
新疆消防的业务经费如果能达到东部发达地区一个支队的保障标准，领导可能都不会支持我去干这件事，支持我，是因为我们没有钱。
首长对我的要求是，达到全国中上水平。
我说，没问题。
我找了三个人，老宋，设备安装公司的总工程师，老刘，工业控制的高级工程师，小舒，软件编程高级工程师。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而我们还多了一个牵头的。
为什么找老宋，因为十五年前，我是训练参谋，我们开始建基地，第一根桩子就是老宋他们公司打下去了，所有设施的图纸都在老宋的硬盘中。为什么要找小舒，因为我们办公系统中很多软件都是他的作品，我们的合作起源于17年前的接、处警系统，他可以用计算机语言来解读我的语言。而老刘是老宋的长期合作者。我们的思想沟通不需要磨合。
我提了一瓶酒，我们四人在一个偏僻的小火锅店喝了三瓶酒，这酒喝得我们豪情万丈。
我们分工，现场起火的形式和控制的逻辑图由我来做。安装设计图由老宋来做，PLC编程由老刘来做。小舒负责消防员定位系统的软件开发和后期的评价系统的开发。
2016年的冬天，我们做了十几种燃烧器，配比试验了七、八种可燃气。火很大，烟很少。我们的思路进入死胡同。
我和老宋再一次去了内陆中部的一些省训练基地。我们仔细的观察所有燃烧器燃烧方式。结论是：与我们的一样，只有火没有烟。而我们一直纠结的是如何真实制造出烈焰和浓烟的效果，其实我们只需巧妙的隐藏一台发烟机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们翻译了《美国消防训练中心建造指南》（NFPA1402）和《美国消防员实战训练标准》（NFPA1403）。我们按美国的技术标准来实施我们的计划。我们购买各类工业堵漏技术的书，设置多种泄漏点，我们的目的是让训练者使用的标配工具堵不上......
最早，我们是在两个废旧的集装箱中做各种现场的试验，床火、沙发火、灶台火、轰燃火、气瓶火…..三个月，试验成功。
首长看后，很满意。说，你带一群土专家还真能搞出来。我说，首长，他们不是土专家，而一群中国工匠。
首长命令，把这种技术搬到整个训练场。
我们不怕招标，我们的中标价是别人的五分之一。而火点要比他们多两倍。对我们来说，在技术层面，做一个火点和做100个火点是一样的。
参观的人不断，没人相信只花了这么点钱。东部那个基地的训练处长看完后说，你们的真火训练装置比我们的真实、实用、省钱。
内地一个后勤部长曾问我，这些新装的采油机、采油树、变压器……你怎么不算成本，我说，这是我去年和油田的朋友喝酒喝来的，没要钱。当然我的脸刷不出价值，文件袋中首长签发的公函很长脸。
实际上，基地训练场上其它各种化工装置也都是刷脸刷出来的。
十五年前，我是参谋，陪当时的参谋长去新疆最大的化工企业要装置，晚饭前，我看着参谋长，在车里给自己注射胰岛素。那天晚上，我们在和对方用酒杯拼命，一杯酒抵十吨装置，我们醉的被几个人用行李车推回房间。第二天，在废料库中，各种塔、釜、罐任我们挑，那一次，我们用十几个轮子的大平板拖车拉了26车，数百吨的装置。最高的塔28米，十层楼的高度。所以，才有了基地现在的化工装置模拟训练区。而这些装置就是当年我选的，原始的档案中，现在还存着我当年的手绘装置图，而工艺流程是请化工设计院按真实的油气冶炼绘制，老宋他们安装的。
老宋问我，为什么在心理干扰系统中，你一定要加老人、妇女和孩子的哭声，听得人都想哭。我说，我要让参与训练的消防员在心理上有一个压力，今后，在真实的现场中，如果没把被困者救出来，这就是遇难者家人的哭声，如果，消防员不按规程行动，倒在了火场，这就是他自己家人的哭声……
老宋问我，为什么要多加一套氮气吹扫系统。我说，我们的设计与内地任何一个基地的设计理念都不一样，他们的电磁阀是安装在远端的，我们的电磁阀是安装在近端的，我们的管道储气量大，多加一套吹扫系统就多一份安全……
老宋问我，为什么要加装消防员空间定位系统。我说，把消防员的心跳和血压传输到后台，今后，我们做考评系统时，这就可以成为一个重要的实践数据……
我问老宋，为什么我们的管道都是用焊接，而不用标准连接件接。老宋说，高压管线必须使用焊接的方式，就像你给训练的战士说，绳子最容易从打结的地方断开是一个道理……
我问老宋，为什么，我们不模仿内地的做法用防火板作为墙体保护而要采用价格高昂的不锈钢板分隔成铠甲式进行墙体防护。老宋说，不锈钢的价格是防火板的数十倍，但耐热性、低温强度、机械性能稳定性都好，所以高温下消防水流冲击、撞击都不成问题。而且，我们用的这种不锈钢没有磁性，可能对各种传感器信号的传输也就不造成影响了......
我问老宋，为什么我们的火焰跟踪器一定要和点火枪放在一起。老宋说，我们要保证消防员在训练过程中一旦把火扑灭，系统可以自动切断供气、供油系统，不会造成可燃气体的泄露。虽然我们布置了各种传感器......
一年时间，我和老宋每天都在相互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当我们真的动手做真火训练设施的时候，绝对不是在煤气灶上装一个遥控器那么简单的一件事，PLC控制柜最后一道指令控制线的序号是2915。这个数字还不包括现场起爆、气象、监控、广播、水位、遥控等控制器上的线标序号，我们用了数百个电磁阀，数十套调压阀，还有各种型号的电动阀、逆止阀、单向阀、闸阀、球阀......
我们估算这些控制线的总长度至少可以达到300公里。
其实，很多时候，成功时如影相随的情绪不是喜悦，而是焦虑。
我、老宋、小闫、王刚等几个人并排相向坐在基地列车模拟装置的一节绿皮车箱里，这里是工地的临时搭建的食堂。老谢炒了一大盆青椒牛头肉，外加一碟泡菜。
我们每人一只硕大的碗，盛上米饭，从这个盆中热闹的抢肉皮吃。喜悦的泪水伴着青菜汤一同咽下。
这些人不是民工，是工匠，上下班是开着私家车来的。他们是拿着图纸在数百条不同标色的线头中准确找到需要的那根，并将线头与PLC控制器有效连接在一起，让这个庞大的系统在5个手持遥控装置上就能完成点火、关闭、监测、排烟、泄露等操作。
我们采用工业级的遥控器而没有采用平板电脑，不是我们不时尚，是因为我们的设备面对的是士兵，电脑的触摸屏在低温、高温、水渍后会产生太多的误操作。我们虽然想竭尽全力做到万无一失，但是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万无一失，除非你别去做。
任何训练都会有危险性，真火训练也一样。而我和老宋的焦虑就来自危险性。我们共同的担心的是今后如果有消防员培训不到位或着装不到位，发生了烧伤事故，那么，那时候，不会有人看到自己的过错，而所有的过错将是这套设备不安全。而我和老宋要承担责任。
那天的晚餐后，我和老宋沿着循环利用的排水线走。
我说，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训练标准和操作规范尽快编写出来，避免误操作。
因为，当我们面向阳光时，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但有人在我们的背后测量着我们影子的长度，这些我们看不见的数据，可以人为的形成一个坑，而我们不知道会绊倒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