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难周年回望-河南大平开始走出阴影

 编者按:10月20日,“河南大平矿难”一周年纪念日,《南方周末》记者再赴大平,也再赴将近一周年纪念的铜川。也许应该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这是一段充满沉重记忆的旅程,但也是一次平静和理性的回望。回到这个原点,不只是为了记录矿工们劫后的生活,描摹其人群生态,更是为了走出阴影,把目光投向未来。   这也是一次契机中的回望。不久前,中纪委、国家安监总局等国家四部委联合下达“最后通牒”,要求地方官员从煤矿撤资撤股。此次设立“大限”背后的决心,让矿工们又一次看到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回望大平。我们为国家的进步而鼓舞,也期待着这进步的节奏更轻快,更切合朴实的民意。   对于148位遇难矿工,这是一份纸上的纪念。岁月在过去,我们未敢忘记。   □本报记者关军   2005年10月20日,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星期四。河南省新密市当日气温为14-18摄氏度,从早晨开始,天地间雾雨迷离。在新密与登封交界的大平矿区,上班的人们在街边简单吃一口早点就跨进大门,神色匆忙;泥泞的土路上,加长加高的运煤车一辆接着一辆,在雨雾中轧出粗重的辙痕。   煤矿大门外的马路两旁排满了各种小店铺,由于对店主们打扫自家门前卫生的力度不满,五六名煤矿干部亲自拿起扫帚,直到街道干净得连一块煤渣都看不到——当天上午,郑煤集团的领导将莅临大平煤矿,出席“‘10·20’事故纪念座谈会”。   煤矿的机关干部侯沛然这一天上班很早。天气的沉郁加重了他的哀伤情绪,“10·20”像一个特别沉重的感叹号,让他唏嘘不已。   从矿长到侯沛然这样的一般干部,过去一年所做的努力表面看上去简直有些自相矛盾——既要让大家始终牢记惨痛的教训,又要尽早抹去笼罩在矿区的浓重的阴影,正常生产。   纪念活动也是在这样的一种心态下谨慎进行。   从10月20日零点开始,下井的每班矿工都要宣读安全誓词,多数人表情颇为肃穆。各个升井的工作队也分头召开了安全生产座谈会。   郑煤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牛森营出席了大平煤矿的干部大会,大家为遇难矿工默哀3分钟,回顾了大平煤矿一年来的整改情况,最后集体在安全条幅上签名。   “10·20”矿难之后,大平煤矿被确定为煤与瓦斯突出矿,大规模的整改和设备升级持续130多天,直到今年 3月6日专家组验收合格。整改过程中,仅设备更新一项,就投资达3500多万元,上百台油漆鲜亮的压风自救装置、开停传感器、馈电传感器进驻井下。通风队矿工刘义平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那148位兄弟的生命换来了其他矿工更安全的工作环境。   与生产条件的改善相比,人的信心的重建显然更为艰难。一线矿工曹鹏说,矿难第二天,就有100多名矿工离开大平,他们有的为了避免心理阴影去了其他煤矿,有的则表示宁愿拣垃圾也不再下井。   好在总会有新矿工补充进来,而他们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更多的是务实地关心劳动待遇。   从去年事发到今年3月恢复生产,干部职工们的主要井下工作是清理巷道,安装设备。最初的井下重建的日子里,一些经历过“10·20”的矿工不敢独自到工作区作业,矿里的干部们就亲自陪着他们。   按目前的规定,侯沛然每个月至少要下井6次,那些一线管理者的下井次数则远远超过6次。他们除了要担任安全监督员,也希望借此行动给基层矿工一种“我们与你们同在”的安全感。   对大平煤矿普通矿工的采访显示,“10·20”之后临危受命担任矿长的张明剑口碑良好。经常下井视察,体贴矿工生活,重视安全投入,在职工们眼中,张矿长务实的行事风格颇为珍贵。前不久,张明剑调任郑煤集团的安监局局长,大平煤矿的工人们说,盼望其工作作风在继任者身上得以延续。   被改变的曹鹏   每个人都不否认,“10·20”重创了他们的灵魂   10月20日这天,曹鹏和几个矿上的朋友都没上班,借了一台微型面包车去县城散心。   “今天不是一周年嘛,许多人都请了假。”矿难之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旦感觉不好,就请个假,不会下井。   这一年里,24岁的曹鹏的性格多了一些超过其年龄的谨慎,在这样的阴雨天,他反复提醒同伴要把时速控制在30 公里以内,“连手扶拖拉机也不要超”。   平常下班时间,只要回家稍微晚一点,曹鹏的妈妈就会焦急地站在村口张望。家人的担心让他凡事多了几分慎重。   去年10月20日的深夜,正在熟睡的曹鹏被邻居们凄厉的叫喊惊醒。两天后,他事发后第一次上班,奉命下井清理巷道,还没降到地面300米以下的大巷,曹鹏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这种难闻的气味在随后几天又渐渐变成臭味,直到半个多月后才逐渐消散。他看到整个井下已面目全非,十多毫米厚的钢板像蛋卷一样蜷成一团,足有10吨重的电车翻倒一旁,矿灯的微光所到之处,偶尔还会看到遗落的鞋子或工具。   矿难之后,曹鹏仿效其他工友,买了红鞋垫和红腰带,每次下井前都认真地垫好,系好——这样的举动,以前的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在生活中,马向吉等朋友偶尔会嘲笑曹鹏的“迷信”——曹鹏告诉他们,有时候他上班比较早,一个人走在巷道里,四下里明明什么人也没有,他却会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戏。“是豫剧,就像出事前戴松山他们哼唱的那样。”曹鹏说当时他也只好大声地唱歌,给自己壮胆,唱的什么完全不知道,“只要有个动静就行”。在矿区坐着,毫无来由地,曹鹏偶尔会感觉浑身像触电一样,头皮发麻,极度的紧张使他用力摔打手里的东西,或者漫无目标地大骂几句。   每个人都不否认,“10·20”重创了他们的灵魂,甚至部分地改变了他们的性格。沈孝杰曾看到过一些救助队抬尸体的场面,那个情景缠绕了他一年。王长秀面相文静,但他说自己这一年的脾气明显暴躁了,以前无关紧要的小事现在也会成为与队友或家人争执的导火索;采煤工人刘义平说,大家经常在一起喝酒,以前明明喝半斤恰好喝醉,如今非要喝上七八两,直到不省人事;马向吉说,直到现在,他还特别怕见死人——不管是咋死的——他对于去医院和殡仪馆都有心理障碍。   过去的一年里,曹鹏他们无论一起喝酒还是打牌,话题始终绕不开“10·20”。最初是哀叹事故现场的惨状,后来是感慨一些亲情的或缺乏亲情的故事,再往后,就持续关注事故责任人的处理情况。今年9月22日,四名责任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本来对这事儿渐渐忘了,到了周年,又陷进去了。”曹鹏并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死于“10·20”矿难,但他却很难摆脱内心的阴影。